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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直到多年后的现在,她还没理顺完她在那一刹那间想到的。
小火车呜叫、松树香气、石头苔藓弄假成真地又让她回到了代浪村,她突然想到自己站在火车踏梯上,看着铃木医生的机器腿想到,她要和这神秘的腿结缘了。
它是铃木医生所有神秘中的神秘。
她要和它很近很近地相处了。
松树的香气淡一阵,浓一阵,在树梢上轻轻打着哨音。
哨音是湿润的,摸在她的额头上、面颊上。
那么是什么意思呢?少女多鹤是要做那个永久伺候铃木医生的人吗?假如母亲的手臂抡开了她,她向上跨一步,而不是向下,她就是另一个多鹤了,一个不会为一个中国男人心碎的多鹤了。
迎面来的松树越发密集。
她拉住一棵树,在一块苔藓很厚的石头上坐下来。
她的脚离那条排汛石沟不太远。
天长了,到现在还没黑。
这个城市总是黑不透的,不是这里出钢,就是那里出铁,或者某处轧出了巨型钢件,所以它看上去总有一个个微型的日出或日落。
多鹤顺着下坡慢慢往回走。
这时才觉得腿沉重得迈不动。
两个膝盖发虚,一步一打闪。
背石头是很重的活。
多鹤突然停下来。
她看见了少女时的自己。
少女多鹤被一个奇观吸引了:一股血从指头粗的石缝流出,朝日出的方向流,渐渐在石头边沿结成一个球:一个金瓜那么大的血球,半透明,颤巍巍。
几代同堂的血多稠啊,流成了这样固态和液态之间的一种东西。
几代同堂,体韫、脉动、痉挛都分不清谁是谁,最后就成了一个血球。
少女多鹤听了村长们对自己村民的打算后便往村外跑,往田野那边跑。
一个个高粱垛子朝她来了,又闪开她,再让她丢在身后。
那是她跑得最好的一回,在空旷里跑出呼呼的风来。
脚下一个个高粱桩子,一个个地要钉住她,钉穿她的脚心。
她跑得头发里尽是风,衣服里也尽是风。
风从冷到热,到滚烫滚烫。
她怎么会想到,那个少女多鹤竟然是在朝这几百幢一模一样的红白相间的楼群里跑,往一个她得而复失的中国男人怀抱里跑,往这个心碎的夜晚跑。
可以很简单,就在这山上找棵树,挂上一根绳子,打个活结。
得找一根好绳子。
好样的日本人都用好刀好枪做这桩事情。
仪式最重要不过,因为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如此重大的仪式?女人最重要的婚仪她是没福了,这个仪式可不能再凑合。
她得去找一根好绳子。
快走到她家楼下了,多鹤见一大群人从楼梯口涌出来,老远就听到小环的烟油嗓音:“谁给借辆车去?”
等人群近了,多鹤看见小环怀里抱着的是二孩。
人群里有人说:“哟,他小姨回来了!”
多鹤挤开帮不上忙却制造混乱的人们,一路上听人们议论:好像没死……活着吧……那还活得了吗……等她挤近,她见小环两只眼睛瞎子一样直瞪前方,怀里抱着个孩子,步子跌撞却飞快地走过去。
她只能看见二孩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