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请不如偶遇，三人一桌，傅励坐到了郁泽楚旁边，涂垚坐在对面，傅励原本坐着的位置。

傅励跟郁泽楚介绍，“这是涂垚，住我家一个院里的隔壁，”

又对涂垚说，“你知道的，他是郁泽楚。”

是你酒醉昏沉的念念不忘，是你郑而重之的举杯祝意，是这个现在在你身旁的人，他是郁泽楚，所以现在你感到幸福了吗？应该是吧，涂垚想，眼前这个傅励在不久前，她看到的面容尚积落着尘埃无边如今已是飞扬了了，像是保守两个人之间知道的秘密，涂垚轻笑，指尖点在桌上敲着无声的节奏，不多言语。

餐点上了，涂垚红豆粥喝了一口，说不甜，尝了块马蹄糕又说太甜。

傅励吃着东西，看不惯，“事儿多。”

“我乐意。”

“长这么大的姑娘是个人形呢？还是麻烦成精？”

“盛名之下的大导演又是什么狗脾气。”

一般情况下，这对青梅竹马见面没几回好好说话能超过三分钟，一言不顺几个回合上升人身攻击，打小这么个国情，熟人见惯，生人见笑，郁泽楚可不是也在笑，嘴角向上的角度都没变。

涂垚问郁泽楚，“你不吃吗？其实这里的茶点师傅水平还是很不错的。”

郁泽楚点点头笑，傅励打住涂垚的话，“吃着还堵不上嘴。”

涂垚看着傅励的神色，不明白这话哪里造次了，转了话题说，“前两天见了杨姑姑，说是院里的早梅香了，看来我也要回一趟去。”

傅励家里的素心腊梅颇有年岁，老枝料峭，深夜浅暮月色恸华颜，成了大院一景，院里往来走动的也瞻一番风雅，赏一番乐事。

傅励吃着东西闻言抬头，“姑姑回傅家了。”

却不是在问涂垚，像是自个儿在重复了一遍陈述句。

涂垚分辨不太清楚傅励脸上神情的确定，或许是有一丝丝不太明显的意有所愿的等待，于是她说，“杨姑姑提起你呢。”

傅励喝着普洱若有所思，“我是要去登门拜访了。”

傅励吃完了和郁泽楚先走，郁泽楚三餐饭后都是要吃药的，早上片剂，中午、晚上是西式片剂加中式煎汤，临走的时候涂垚跟郁泽楚说，“傅叔雅说你喜欢梅子酒，我那里有现年青梅酿加了梅花蜜，有空你们一起来，我倾坛招待。”

郁泽楚说谢谢，心里隐隐不痛快的苗头愈窜快要掀翻他当头的理智沉重压下的力道千斤，出了茶楼坐上车，傅励探身给他系安全带，他注视傅励的侧脸、露出颈间，甚至克制不住烦躁咬上去刺穿血肉似乎这是解药，可画面一经想像他打了个寒颤，怎么可以伤到傅励，那是他最爱的傅励，掉一根头发他都想要收藏好的傅励，是最爱他的傅励，他掉根头发都会怕他疼的傅励。

可曾有人见过乡间夏天当午的阵雨吗？未能反应积阴成翳的过渡，芒草尖上拖泥带水之累，晴天的道路光滑到泥泞，只在风起的一瞬时间，而风起或许只是缘于远无关联的地方一双蝴蝶翅膀的振动，此时郁泽楚心间气压沉降境况大约像这样。

我装作轻松别人以为悦色如此，我装作冷淡别人以为孤意如此，我装作仍有热情与向往其实虚掩满心怆恻倦然，我需要停靠、需要汲取、需要依赖，需要很多很多却依旧难平惴惴，难安不安，病根恋一字，症结厌难消，傅励如果你爱我，真能不被这样的无常磨灭吗？

傅励给副驾坐的郁泽楚系上安全带，半肩侧过身，掌心向里胳膊搭在膝上，两人之间距离亲近却不会压迫，这是一个怀抱的等待，如果愿意这也是绝对安全的投靠。

郁泽楚墨色的瞳仁是一片广袤沉寂，傅励对视看过来的眼里映着无垠水涯接天一线，微风和煦波粼折叠成花俱是温柔之意，声音蕴含辽阔的容与予求之量，“阿楚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吗？”

郁泽楚心下斟酌，说出口的话却与愿违，他很难能在傅励面前撒谎，他说，“我心里想的都特别不好的事，我刚刚还想咬你来着。”

“是吗？”

傅励说，拉下蓝色外套的拉链，脱了衣服随手扔在车里，里面只穿了一件白色短袖t恤，他张开手臂，“那现在还想咬我吗？想咬哪里？”

笑意晃晃眉眼纵容，“都可以。”

郁泽楚看懂这份避重就轻的要义，皱眉头说“冷，你穿上。”

确实是冷，早上来的时候，晨雾里穿过车窗上结了霜色现在仍留有印迹，郁泽楚身上是米色的羽绒服拉扣得严严实实遮到了下巴尖，他伸手够不着衣服又去推傅励，“快点，我在发脾气呢。”

嗯，发脾气呢，傅励不抖机灵了，老实穿上衣服，这么一出插科打诨，岔划了些郁泽楚眼里胶着的凝固，傅励心底轻声呼了一口气，bingo。

地下三层的停车场这个时间点已经开始了新一天交集分离的繁忙，有车辆来往停启磨擦在地面的声音渐近或渐远，并不显眼的角落位置靠后的一排车位只停了一辆黑色suv，一层玻璃阻隔了外面所有嘈杂人息。

“在我面前你可以是任何样子，任何样子我都爱你，而我爱你不止是你的样子，阿楚你相信我吗？”

傅励的眼眸里清晰照映出自己内心磨折相生在脸上的摧残，郁泽楚几乎要闭上眼睛才敢辜负这份瞳色，他想坦荡荡释怀说一句我相信，我字一出口剩余的梗在喉咙卡住，吞吐都不能，刺刺的疼。

近在咫尺的傅励周身发散着的明亮暖融拂尘拭物，他尽力接收这关照终究是呼救不得，还是让它消失在耳目口鼻到心底的距离，这中间是杂尘呛人结核凝聚雾霭沉沉的隔离，此刻更是汹涌侵蚀之势，他想自己实在卑劣，那些阴沉滴水的积毁泛上眼框，他甚至在想，藉借傅励心疼能不能就此沉默翻跃此章。

郁泽楚脸色苍白，眼里点点莹莹的挣扎始终难说出口，傅励差点就要放弃，就要不管不顾把人抱着怀里安慰，不说了，我们回家，可是他百分之一的神智清醒抵死制住了九十九分的糊涂心软。

他不能放任，他的阿楚当局其阵以为重围不出，他在外看得清楚心急如焚，高声指引还得局中人肯应声，积症重结会有大病初愈，这才是万事开头第一步。

“那今天因为涂垚吗？”

郁泽楚不说话，乍听到傅励突然换了话题的问话细密的眼睫垂敛向下无意识应声刷地抖动一下，傅励低头看郁泽楚伏在膝上的蜷曲的手掌，郁泽楚顺着目光看过去，下意识就要把手背在身后却躲不过，因为系了安全带，后背贴在座位上退无可退。

傅励掌心的温度熨帖在郁泽楚的手背，在郁泽楚面前，傅励从来向善若水最会以柔克刚坚持就是胜利。